“這人怎么睡著了?”
人群中,不知誰喊了一聲彩磚機設備
周菊梅回頭,發現丈夫賀香槐側身躺在地上,手捂著胸口,嘴角有白色泡沫吐出。
她心一慌,立馬蹲下去抱住丈夫,一手托著頭,一手摸他的臉,聲音發顫,邊哭邊叫他小名。
幾十個人圍著他們,有人打120,有人報警,有人讓她掐丈夫人中,她仿佛失了神志,機械地照做,只感覺說話聲不斷傳來。
10多分鐘后,救護車到。醫生把脈后說,沒心跳了。
9月6日晚8點40分許,湖南長沙彩磚機設備水岸世景小區,一場因廣場舞引發的爭吵,帶走了一條44歲的生命。

水岸世景小區東門 本文圖片均為澎湃新聞記者 朱瑩 圖
爭吵
那天是開學第一周的星期四,天氣不那么熱。入夜后,小區唯一的廣場熱鬧了起來。小孩子踩著滑板車穿來穿去,老人坐在椅子上嘮嗑,年輕的媽媽們陪著孩子玩。
7點半左右,音樂聲響,十幾位五六十歲的老人,跟隨音樂聲跳起舞來,人群一下子更熱鬧了。嬉戲聲,說話聲,音樂聲,混雜在一起,不斷向距離廣場幾米遠的6棟傳去。

賀香槐站在二樓陽臺上,看著樓下熱鬧的景象,對妻子周菊梅說:“你不是周一才打過市民服務熱線嗎?怎么聲音還是這么大。”
上五年級的兒子在房間做作業,窗戶正對著廣場,說“好吵”,賀香槐便陪他到稍遠點的客廳餐桌上做。兒子依舊分心,他有些急,對妻子重復了幾遍:“聲音越來越大,你看小孩子怎么做作業?”
周菊梅下樓,穿過廣場,到廣場正對面10余米處的小區東門找保安,讓幫忙把跳舞音響的聲音調小點。
保安調小后,人剛走,聲音又被調大。周菊梅在一旁看了六七分鐘,然后走上前說“麻煩你們把聲音調小一點”,有人回“聲音小了聽不到”。她伸手去調,“小孩子要搞學習,你們這樣子太過分了。”
剛調小,兩只手同時伸來將聲音調大。七八個跳舞的人圍過來,你一言我一句說了起來,“在小區里面跳怎么過分了?”“那你在家不要放電視啊”……爭執中,周菊梅回頭看了眼,發現丈夫站在陽臺上看。
幾分鐘后,賀香槐下樓,把她往身后拉了下,語氣急促地對跳舞的人說:“人家叫你關小一點,就是叫你們不跳也不過分,我還沒叫你們不跳。”
跳舞的人將兩人分開圍著。2棟業主陳麗華站在賀香槐后面,聽到跳舞的人話說的有些重,“這是公共區域,你就買個別墅出去住啦”“這里不能跳,那你安排個地方給我們跳”……3棟業主曾明輝剛好下班回家路過,看到跳舞的人用手指著賀香槐,說話聲音很大,話有些難聽,但沒有肢體接觸。
賀香槐說不贏,情緒激動,轉身跑了回去。兩分鐘后,一手拿一個空啤酒瓶急匆匆地下來了。
曾明輝以為他要砸瓶子,上前勸止,說要報警,把他抓去坐牢。賀香槐賭氣地說:“你抓撒,我愿意去坐牢。”
保安陳文將酒瓶接過去,扔到10米外的垃圾桶。一位跳舞的人說了句:“小孩子那么吵,你怎么不去捂住他們的嘴巴?”賀香槐氣急:“我跟你們沒法說了。”說完,他感覺頭痛,坐到廣場中間的噴泉邊,猝然倒地。
陳麗華記得,賀香槐倒地后,跳舞的人還在說“有病就不要下來啊”“你自己只有這么長的壽命”……她勸他們“這樣說要不得,他出大事了你們要負責的”。有人回:“跟我有什么關系,那是他命短。”
參與跳舞的何萍描述的則是另一番景象:事發當晚,廣場上人很多,音樂聲很小,被其他聲音蓋過。保安調小后,他們還和保安開玩笑“我們兩人來跳舞,你聽得到聲音嗎”,保安說“聽不到沒辦法,小孩子要讀書”。周菊梅一下來就把音響關掉,不準他們跳舞,讓他們到外面跳,他們說外面沒地方。賀香槐下樓后,用手指著他們說不許你們在這里跳,之后跑回家拿來酒瓶,他們以為賀要砸人,就都跑了。
何萍否認和賀家人發生爭吵,也沒有圍攻他們,“跳舞的人都是在講道理,旁邊看舞的還是說了的。”
救護車上,醫生告訴周菊梅,賀香槐是心源性猝死。20年前,24年的賀香槐在打球時突感胸悶,倒了下去,被人急救后送往醫院,做了心臟搭橋手術。之后每天吃一顆抗血凝的藥,每年復查顯示恢復得很好,只是不能受刺激和干重體力活。
周菊梅記憶里,丈夫身體像正常人一樣,20年沒有病發。他酷愛運動,足球、籃球、乒乓球都會玩,以前還是廠里籃球賽的主力,兵乓球賽拿過第三名。倒地前的暑假,他還每天晚上帶著孩子打球。
凌晨兩三點,周菊梅從醫院回到家,蜷縮在沙發上,強忍著不敢哭。黑夜漫長。

周菊梅和丈夫合影
安葬那天下著小雨,是賀香槐最喜歡的天氣。
過去兩年,賀家人飽受樓下廣場舞聲音的困擾,最期盼的就是下雨天。
賀香槐有三個姐姐兩個妹妹,三姐和兩個妹妹都在長沙安家。2015年9月,為了女兒有更好的教育,賀香槐將她從江西吉安市永新縣老家,轉學到長沙市松雅湖中學讀初一,住在小妹開的培訓班。
第二年4月,為了照顧女兒,周菊梅辭掉東莞玩具廠的行政工作,借住在水岸世景1棟小妹家,同時在小區謀了份收費員的工作。
水岸世景小區是典型的學區房,對面為松雅湖中學,周圍三公里范圍內,遍布一二十所中小學和幼兒園。小區占地面積26977平方米,有6棟,每棟34層,總共1000多戶。布局上采用圍合式建筑,左右兩邊各三棟,棟間隔僅幾十米,中間為綠化帶、游樂設施,以及一個100多平米的圓形活動廣場。
想著小兒子還在老家上學,父母都70多歲了,周菊梅和丈夫考慮,將兒子和父母一起接來。那時剛好6棟2樓唯一一套尾房出售。周菊梅擔心樓層低會吵,但周邊小區房價至少得七八千,負擔不起。權衡之下,兩人找親戚借錢買下了這套87平米、總價43萬的房子。
2016年8月,兒子、父母從老家過來,一起住進新房。10月,周菊梅到一家建筑公司做倉庫管理,一個月工資3000多。第二年4月,賀香槐辭掉東莞機械制造廠的工作,來長沙一家汽車配件廠做行政,轉正后工資4400元。
兩人計劃著,三五年還完賬,侍奉老人,然后將兩個孩子送上大學。生活看起來充滿希望,卻未料,樓下每晚響起的音樂“魔咒”,將希望漸漸碾碎。

6棟一出門即為小區廣場,中間2樓為周菊梅家。
她向物業反映了不下十次,每次,保安會勸跳舞的人將聲音調小,跳舞的人也會聽。但沒過兩天,聲音又大了。她也跟物業和跳舞的人提議過,買個噪音測試儀,一旦音樂聲超過標準分貝,就自己調小,但沒人買。
無奈,她只能讓女兒在托管班完成作業后再回家,兒子則到客廳做作業,老人看電視只能聲音調到最小或者靜音。
去年下半年,有一次晚上八點多下班回家,周菊梅看到跳舞的人圍在一起,說一個男的覺得跳舞聲音太大,砸了啤酒瓶?;丶液螅胖涝移康恼钦煞颍f“太氣人了,跟他們講也不聽”。
何萍那天也在跳舞,她記得賀香槐一句沒說就把酒瓶砸地上,碎片濺到她腳下,跳舞的人都被嚇到了。賀立馬跑回去,保安報警后民警來敲他家門,沒人開。
周菊梅說,自己和丈夫都不是無理取鬧的人,放假時樓下跳舞,從來不會說,只有影響到孩子做作業了才會去交涉。今年上半年,女兒面臨中考,婆婆查出患有肝癌,周菊梅和婆婆都下樓勸說過,打過市民服務熱線投訴,都無果。暑假時,為了避開廣場舞,每天晚飯后一家人到松雅湖公園散步、打球,白天再指導孩子做作業。
吳雪林理解賀家人的心情。她家在2棟低層,距離廣場也很近。讀初中的兒子經常向她抱怨“外面跳舞聲音好大,作業做不進去”。她把家里的窗、窗簾、門全都關得密密實實,用幾個手機號換著給物業投訴,也當面跟跳舞的人反映過,甚至報過警,都沒什么效果。
6棟3樓業主饒慧說,兒子房間正對著廣場,也抱怨過外面聲音吵,只能戴著耳機玩電腦。侄女原想在6棟買房,因為廣場舞聲音太大而作罷。
小區物業服務中心項目經理周曉波表示,《中華人民共和國物權法》《物業條例管理》等法律法規以及小區《管理公約》都未規定,小區內不能跳廣場舞,物業公司只能進行勸導、制止,然后上報社區,沒權力取締。
長沙縣星沙街道望仙橋社區彭姓主任則說,轄區內有13個小區,經常接到居民投訴廣場舞噪音問題,水岸世景小區也有人投訴過,社區工作人員也曾上門勸導,但沒人聽。
跳廣場舞的人
何萍的一天通常是這樣的:早上六七點起床做早飯,幫孫女洗漱喂飯,之后坐四站公交車送她到幼兒園,回家后做中飯,打掃衛生,下午三點出門接孫女,五六點到家后做晚飯,喂完孫女后出門散步。孫女允許的情況下,她可以去廣場跳舞。
53歲的她,一輩子在衡陽農村種地,丈夫在廣州建筑工地打工,兒女大學畢業后都在長沙工作。兒子打拼兩三年后貸款買房,總共50多萬,每月還房貸2000多元。2013年,孫女誕生,一家人住進2棟高層87平米的新房。
年輕時農活干得苦,何萍腰和頸椎不好,兒子不放心她一個人在老家,便讓她來長沙帶孫女。她發現,小區里和自己一樣、從長沙周邊農村來城里幫忙帶孩子的婆婆有很多。每天,他們的生活圍繞著孩子轉,只在晚上兒女在家時,才得片刻休憩。
他們喜歡跳舞,有的上午十點左右跳一個小時,有的晚上7點多跳到九點左右,最多的時候有十幾個人,一人出15塊買來音響。跳的大多是簡單的舞,沒專人教,誰在網上學了新舞,就站前面帶一下,其他人跟著學。沒人組織,沒統一服裝,不參加比賽,更像是自娛自樂熱鬧下。
何萍曾做過醫療健身操,每天重復同一套動作,做了快一年,覺得“沒味”。孫女小的時候,她帶著她看別人跳舞,去年孫女上幼兒園了,她開始跟著跳。兒子、女兒也都支持她,看到好的歌會發給她。
通常,一晚上放四五首流行歌,有時一個月還學不會一個。歌聲時大時小,“有時‘咚咚’聲音突然很大,你不可能一下一下去調吧?”
52歲的陳麗華也跳過幾年舞,去年學做操后跳的少了。在她印象中,跳舞人員比較固定,但也有流動。廣場是小區內唯一的公共活動空間,音響一放,小孩子就“特別集中特別吵”。 有時聲音調小了,孩子一吵,聽不到,就又調大了。因為聲音問題,他們和業主吵過幾次。
去年賀香槐砸瓶后,跳舞的人找到保安,希望物業在一棟門口的空地或沿街商鋪門口騰出兩個停車位,讓他們跳舞,保安說沒這個權力,讓他們找開發商,無果。

小區外面商鋪門口停滿了車,沒地方跳舞。
陳麗華說,小區附近一所小學旁的操場可以跳,約1.2公里遠的松雅湖國際友誼林也可以,但跳舞婆婆有的還要帶孫子,覺得不方便,小區里安全些。
爭吵與勸說持續拉鋸,直到9月6號意外發生。
誰來負責?
賀香槐被入葬在下嶺公墓。因為只有44歲,又是非正常死亡,進不了家門。
公墓在山里,四周松樹杉樹環繞,野花遍地。“他到那里就安靜了。”周菊梅說。
同樣安靜的還有小區。
事發后,賀家人找物業協商未果,在賀香槐倒下的地方點香燭、燒紙錢;在小區門口和廣場上掛上白色橫幅,寫著“還我丈夫,還我兒子”;還請道士來家中做法,在陽臺上掛上兩面鏡子辟邪。
“現在安安靜靜的沒有跳舞聲,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吳雪林沒想到困擾自家兩年多的廣場舞噪音,以如此方式收聲。樓下安靜了,但她還是習慣性地把窗簾全拉上。
3棟6樓業主王晨晨以前也跳過舞,還教過幾次,事發那天她不在,知道賀去世后,她“緊張得要死”,“還是心里過意不去,有陰影”。
何萍是在第二天送孫女上學回來后聽說賀死了的,她心里麻麻的,不敢再去跳舞,擔心被賀家人報復,“在后面砸我們的頭”。
其他跳舞者,有的回了老家,有的去了其他子女那兒,有的到周邊小區去跳。何萍也去別的小區看過,覺得他們動作精致,自己學不來,不好意思跟著跳,看幾分鐘就走了。
她覺得跳舞的人并沒有責任,“你如果有病,吵不得,你應該貼個通告出來,或者跟保安說一聲。你沒貼一次通告,我們曉得你是不是有病呢?”
周菊梅說,丈夫自尊心強,不希望別人知道他有心臟病,衣服領子低了,都會帶個玉佩擋住胸口六七寸長的傷疤。她反問,“我不可能說我老公有心臟病,到處去張揚吧?”
另一名當日跳舞的人也認為,跳舞聲音不大,時間也不長,“他老婆不讓他下來,不也沒事?都是他自己家造成的。”
何萍說,跳舞的基本都是農村的,沒什么錢,捐款的話可能有人捐,但賠償肯定不愿意。自己平時連二三十塊的菜錢都舍不得,幾百塊錢更沒法賠。她反復地說:“我們老人家哪有錢賠啊。”
“要是自家出了這樣的事,你看他們還會這樣說不?”陳麗華說,出事后跳舞的人都在逃避,很多不在小區住了。她覺得他們應該負些責任,自己以前跳過舞,也愿意出錢,但沒人牽頭。
“每個人都是自私的。”她嘆了口氣。
“一切都成泡影”
10月的長沙,幾場雨后,愈發清寒。

小區廣場
兩人相識17年,雙方父親是小學同學,家在江西吉安市不同的縣。周菊梅有5兄妹,她排行老四,父親是林場森工,母親身體不好沒有工作。從林業技校畢業后,她進林場干了一年,之后去東莞一家廠里做行政。
賀香槐比周菊梅大4歲,是家中獨子,排行老四。父親做過村隊長、鄉鎮山林規劃負責人,后在家務農,母親幫人接生。大專畢業后,他到東莞機械廠做關務。
2003年,兩人結婚,年底生下女兒賀曉琳,四年后生下兒子賀曉勇。婚后夫婦倆在外打工,父母在家帶孩子,過年時才一家團聚。
在周菊梅眼中,丈夫性格內向又有些小幽默,文質彬彬,不善表達,再生氣也不會大吼大叫,在孩子面前也有些不茍言笑。來長沙后,才跟孩子親近起來。
他愛運動,愛看書,臥室書架上,一半是他的書,朋友圈和QQ空間里,經常會發些記錄生活或是鼓勵孩子的話。
女兒臥室墻上,至今還貼著他手寫的龍應臺給兒子的鼓勵:“孩子我要求你讀書用功,不是因為我要你跟別人比成績,而是因為我希望你將來會擁有選擇的權利,選擇有意義有時間的工作,而不是被迫謀生……”另一張紙上,他寫下年份和孩子們上學的時間表,2025年女兒大學畢業,2029年兒子大學畢業……

女兒臥室墻上,還貼有賀香槐寫下的時間表。
“現在這一切都成了泡影。”周菊梅哽咽起來。
10月11日晚,記者來到賀家時,周菊梅正在廚房洗碗,賀父一個人在客廳沙發上坐著,賀曉勇在房間寫作業。
房子干凈而樸素,有種說不出的清冷。從陽臺往下望,廣場上燈光灰暗,零星幾個人影。偶有小孩子的尖叫聲傳來,清晰刺耳。周菊梅說,“這還算好的,之前廣場舞聲音更大。”

事發后,小區廣場安靜了許多。
15歲的賀曉琳仿佛一夜間長大,不再愛偷懶,放假后,她會主動幫媽媽洗碗、找她說話。在學校,她經常睡不著,周菊梅安慰她不要想爸爸,“想哭的話,回來后在媽媽懷里哭”。
賀曉勇對爸爸印象最深的是幾年前,他和姐姐第一次坐火車去東莞過暑假,四個人睡一個小小的房間。爸爸會陪他下圍棋、打籃球、踢足球,爸爸贏了他就耍賴哭。而今,他不再撒嬌,會挽著媽媽的手,說“媽媽你不要怕,我會保護你的”。
周菊梅開始經常感覺耳鳴、精神恍惚,好幾次闖了紅燈,車子開到身邊才反應過來。有一次下班后在路上走,想著以后的人生就像下班一樣,只能一個人走,她用手捂住嘴和臉,拼命憋住沒讓自己哭出來。
10月28日,聽說小區里上午又有幾個人在跳舞,她氣得把頭發剪掉。她記得,人生第一次決心留長發是認識丈夫的時候,丈夫不在了,她也不想留了。

想到去世的丈夫,周菊梅崩潰落淚。
9月13 日,賀家人和小區物業公司簽訂協議,物業出于“人道主義關懷”,資助他家8萬元,望仙橋社區資助2萬元。
但周菊梅心里依舊有根刺。她覺得丈夫是被跳舞的人刺激到才會倒地,事發至今,卻沒一個人向她道歉,她咽不下這口氣,想為丈夫討個公道,“我怕小孩懂事后說,媽媽,爸爸是因為這樣的事走的,你都不為他討個公道?”
起初,她想找長沙縣法律援助中心的律師起訴跳舞者,對方要求先提供派出所出具的案件筆錄資料,而獲取這些資料,需要由代理律師出面申請。
事情陷入尷尬的死結,她只能重金請社會律師。每天要上班、照顧孩子,精力、財力上都有些顧不上。賀家姐妹也勸她,打官司周期長,不一定能獲得賠償,對她也是一種折磨。
她想找跳舞者私下調解,但一個人也不認識,事發現場燈光很暗,監控也損壞了,她記不清誰的臉。
聽說廣場舞的組織者是松雅湖中學的一位何姓老師,10月15日一大早,她跑到校長辦公室,想找出這位老師,結果發現找錯人了。
她像被霜打過般,臉色煞白,彎身向那位老師道歉。對方態度堅決地說“我要是有事就找你”。傷痛瞬間被戳到,“她都知道要找我,我都不知道要找誰!”
她兩只手攥成拳緊握著,身子發抖,崩潰大哭,重復著:“你們把事情真相告訴我!”
10月19日,周菊梅和湖南清源律所律師孫強到長沙縣公安局調取案件筆錄。星沙派出所將案件定性為民事糾紛,后續不再介入。警方向她提供了包括保安、路人、目擊者等在內的6份筆錄,但沒有參與跳舞的人——警方告訴她沒有找到當天的跳舞者。
找不到“被告人”,起訴難以為繼,周菊梅感到絕望。
北京康達律師事務所律師韓驍解釋說,廣場舞音響超出法定分貝造成噪音污染,跳舞居民涉嫌違法,居民可通過交涉、投訴、報警等方式維權;如果投訴找不到相關責任主體,可尋找小區內知情證人、請求物業調取監控以及向街道辦、公安機關求助,確定責任主體后進行追訴。
但維權之路往往并不平順。周菊梅說,起訴跳舞者,希望丈夫的死能引起社會的重視,推動廣場舞相關法律法規的完善。“這個事情沒解決,我無法開始新的生活。”
她常常會想起7月11日清晨,站在老家三樓陽臺上,看到薄霧中,太陽正從遠方村莊的屋頂上升起。賀香槐走到她身邊,說“十年后,我就天天陪你站在這里看日出。”她笑著說:“好啊,到時候你不要說不回來。”
她知道,這一天等不到了。
(應受訪者要求,賀曉琳、賀曉勇及小區業主均為化名)
原標題—特稿|在廣場舞聲中死去的男人,文章轉發自澎湃新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