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俄烏沖突持續升級，烏克蘭危機后的兩國糾葛在僵持數年后以更為劇烈的形式爆發，目前烏克蘭東部頓巴斯地區已經不再是沖突的最前沿，俄軍已然深入烏克蘭領土內部。緊張局勢下，頓巴斯人民又是以什么身份在這場對抗中生存？
一、難民潮在2014年烏克蘭危機中已出現
頓巴斯難民是世界范圍內俄羅斯離散族群遭遇窘境的一個側面。自2014年烏克蘭危機以來，烏克蘭、波羅的海等國家民族主義情緒愈加上升，仇俄言論和活動此起彼伏，國家層面降低俄語在本國的地位或者直接禁止在教育場所教授俄語，這引起當地俄族人的極大不滿。
2018年拉脫維亞的修正案便是去俄化的鮮明例子。此前，該國引入“非公民”這一另類概念來界定既非本國公民也非無國籍人的群體，在俄羅斯方面看來，“有公民，有雙重國籍的人，有無國籍的人，但非公民的概念從來就不存在。這是波羅的海國家編造出來的，是為了限制居民的合法權利。”（俄羅斯總統普京語）
截至2017年3月16日，據俄外交部發言人扎哈羅娃稱，俄羅斯境內的烏克蘭國民總數為230萬余人，其中超過100萬人是來自頓巴斯的難民。根據聯合國的數據，在烏克蘭東部軍事沖突的一年中（截至2015年4月中旬），境內120多萬人流離失所，其中超過15萬為兒童。為此，俄羅斯總統普京指出：“烏克蘭、波羅的海國家和其他一些國家正在改寫歷史、破壞紀念碑和俄語語言。人們受到恐嚇和驚嚇，他們維護其民族根源的自然愿望被定為犯罪和分裂主義。”這一段發言，與2022年2月普京關于烏克蘭問題的電視講話從邏輯上和論據上都十分相似。
總的說來，俄羅斯認為海外俄羅斯族裔群體屢遭排擠，需要俄國家來團結和維護“俄羅斯世界”。因此，促進俄裔同胞回俄羅斯母國也自然成為各種考量中的一種。
二、促進俄裔回流，俄羅斯早有行動
俄羅斯早在20多年前就已經啟動相關工作立法，并實施了專門的方案。1999年俄羅斯國家杜馬通過了《俄羅斯聯邦對待海外俄裔同胞國家政策法》（以下簡稱《海外同胞政策法》），該法不僅包括保護海外俄裔權利的內容，在其第11條還規定了有關“同胞有權優先以簡化方式獲得俄羅斯國籍”的內容。此外，《海外同胞政策法》不僅給出了同胞優待條件，還規定了一系列支持他們宣揚俄語和俄羅斯文化、成立俄裔群體組織、促進發展所在國與俄羅斯關系的內容。
2006年，時任俄羅斯總統普京簽署了《促進同胞自愿遷移國家規劃》（以下簡稱《國家規劃》）。這是一項國家層面的規劃，旨在促進海外俄裔回到俄羅斯永久居住、促進地區發展和解決人口問題。外國公民想要參加《國家規劃》需提交申請，經過審查。外國公民參與《國家規劃》可以得到一筆安置費、行李托運費和路費補貼。此外，在2017-2018年期間，俄內務部移民總局出臺了一些簡化措施來促進同胞返回，如烏克蘭公民在申請入籍俄羅斯時不再需要提供放棄原國籍的聲明。
2018年10月，普京簽署了《2019-2025年俄羅斯聯邦國家移民政策構想》（以下簡稱《2019年構想》），作為今后7年內解決移民問題的總綱領應運而生。促進俄裔返回是《2019年構想》突出強調的一個內容，其宗旨之一就是為有意愿從國外回遷到俄羅斯永久居住的俄裔創造更加舒適的條件，并制定明確的入境、居留、工作和入籍的規定。根據《海外同胞政策法》，每三年就要召開一次海外俄裔大會，在“第六屆世界海外俄裔同胞大會”上普京宣布簽署《2019年構想》。
《2019年構想》出臺后，一系列舉措也緊隨其后。2018年11月，俄國家杜馬議員康斯坦丁·扎圖林向國家杜馬提交了一份議案，旨在為促進俄裔返回啟動相關法律修改。2018年12月23日，普京改組了憲法權利保障辦公室，這個部門將為俄羅斯總統處理移民問題提供幫助，發起立法改革和審議有關提案。同年12月，扎圖林的提案在俄國家杜馬三讀后被通過，隨即對《俄聯邦國籍法》做出了修改并于2019年3月29日起生效。
本次國籍法修改是一項重大調整，也是《2019年構想》實施后的一大重要成果。其中重點：一是專門擴大俄羅斯總統權力，總統有權以人道主義為目的頒發國籍，即總統本人可以授予他人國籍；二是專門放寬了《國家規劃》參加者的入籍條件。2019年4月普京簽署《確認有權以人道主義為目的申請獲得俄羅斯國籍的人的類別》總統令，允許烏克蘭頓涅茨克和盧甘斯克部分地區居民以簡化方式獲得俄羅斯國籍。俄總統助理稱這項措施“是俄羅斯對講俄語和用俄語思考的人民的義務”，因為基輔的“鎮壓”，“他們現在處于非常困難的境地”。頓涅茨克地區領導人更是稱這項法令“是我們年輕國家歷史上的一個里程碑。”此舉引起烏克蘭強烈不滿，時任烏克蘭總統波羅申科指責莫斯科方面準備在烏克蘭領土上建俄羅斯的飛地。
烏克蘭危機證明離散族群的大規模移民是有可能的，但其本質仍源自民族主義情緒爆發，以及俄羅斯與西方國家的角力。因此，《2019年構想》還是把重點放在了吸引同胞上。
三、移民政策以吸引俄裔同胞為重點非長久之計
單就移民政策角度來看，俄羅斯當局也意識到，雖然俄裔同胞對于俄羅斯來說是理想的移民群體選擇，但這一群體只在1990年代具有很大移民潛力且總量有限。一些俄羅斯人在居住國逐步被同化，烏克蘭的人口普查也給出許多俄族人漸漸轉變至烏克蘭國族認同的證據。在目前的烏克蘭議會中，沒有一個議員是代表烏克蘭俄族人的。
海外俄裔作為移民來源日趨枯竭的同時，歐盟對烏克蘭、白俄羅斯、摩爾多瓦等國居民展現出更強的吸引力，一些俄裔轉而流向這些國家。此外，俄羅斯也已錯過了吸引俄裔的最佳時期。在蘇聯解體初期，統一文化下成長起來的數百萬俄族以及講俄語人群留在了俄羅斯境外。1999年，隨著國家和軍隊領導層更迭，支持和援助俄裔的努力幾乎終止。俄羅斯吸引俄裔返回的舉措也引發了一些國家的擔憂和不滿，尤其是獨聯體國家，這意味著人口大量外流。
移民政策影響著俄羅斯地緣政治利益和地區影響力。獨聯體國家是俄羅斯的主要移民輸出國，也是其地緣政治盟友和歐亞一體化的伙伴。俄羅斯移民政策需要充分考慮后蘇聯空間國家的利益，維持這一歷史聯系。《2019年構想》的出臺助長了近幾年前蘇聯國家盛行的民族主義情緒，也使在其他國家生活的俄裔陷入國家認同的尷尬境地。類似“讓俄羅斯人都走吧，哈薩克斯坦就應該是哈薩克人的”等論調也日趨增多。
吸引俄裔回流凝聚了俄羅斯人的民族感情。2014年烏克蘭危機后，俄羅斯國內民族主義情緒上升，一些人認為普京調整移民政策旨在維護“俄羅斯世界”，向同胞張開懷抱，能夠彰顯維護“俄羅斯世界”的決心、讓海外俄裔感受到祖國是堅強后盾、能夠激發國內外俄族人內心的民族歸屬感。相應地，繼克里米亞事件后，新移民政策綱領的出臺也再一次向世界展示了俄維護自身利益的強硬和堅決。
2014年危機中，俄方未有明確領土主張而俄裔已發生實際回流，一定程度上可以說，頓巴斯地區的俄羅斯化或者說“奪人之戰”早已開始，該地居民很多已經成為了事實上的俄羅斯人。反觀如今頓涅茨克和盧甘斯克“獨立”倒可以說是“人去樓空”，甚至“自然而然”。
據俄媒報道，到2022年，有十幾萬烏克蘭難民從頓巴斯撤離到俄羅斯境內，俄各地向他們提供人道主義救助。俄政府也在今年2月19日宣布為來自烏克蘭東部地區的難民簡化登記程序，且申請難民身份的烏克蘭人有機會在俄獲得合法身份，之后可進一步獲得俄羅斯公民身份。在俄內務部移民總局的推動下，申請難民身份的烏克蘭人將于2022年內被納入《促進同胞自愿遷移國家規劃》，這些措施如能順利實施，意味著從難民到俄羅斯公民身份的轉變將十分便利。可以認為，此舉對尚未完成國族建構、強化認同的烏克蘭無疑是沉重打擊，也將進一步助推烏克蘭親俄人群轉向俄羅斯一方。
（高杰，上海全球治理與區域國別研究院博士研究生；林文昕 上海全球治理與區域國別研究院博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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